甚麼樣的工作經驗最令你難忘？你是否曾經歷過這樣的工作，即使已離開了崗位多年，回頭想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熱血青春，不知不覺就自High了起來？當然，工作帶來的高薪給人滿足，同事間的情誼讓人溫暖（更不用說是辦公室戀情了！），但如果你問我這題，我會說「成就感」才是王道！OK，那甚麼是成就感？我今天不想談什麼馬斯洛需求理論。只是想起前陣子和紐約的老同事閒聊，無意間談到我們在2007年幫客戶設計的報表和操作流程，現在已經被數十間廠商採用，做為專案進度的標準。這感覺只有一個字：「爽」！讓我想起一個電視廣告：一位年輕的建築工人指著摩天大樓，驕傲地跟身旁的女友說：「看！那棟是我蓋的！」

我和Joe的公司裡，其實還有幾位比我們更資深的顧問（他們專業更強，但不像我跟Joe那麼會屁XD）。有一次我和其中一位同事去客戶公司服務，開會時對方的PM拿出了一些表單，竟然剛好是我這位同事多年前的智慧結晶。原來我同事和客戶PM曾服務於同一間公司，因為這些表單設計得相當實用，就在業界中傳遞延用了。雖然我這位同事已經是老江湖，甚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，但遇到這樣的「肯定」，還是忍不住暗爽在內心，嘴角眉稍同時上揚！我猜此刻的他，大概跟運動場邊，看到自己小孩拿第一的爸爸一樣，忍不住對著旁人說：「你看，那是我兒子，那是我兒子耶！」得意的咧！

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類似的經驗？相信我，這感覺「無價」。因為我們留下了某種「印記」。雖然人已離開崗位，但我們的付出在原地生根發芽，持續發揮著影響力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，但人類這種生物對於「留下印記」這類事異常執著。有錢人喜歡捐錢蓋大樓，並以自己的名字命名，普通人也會去海邊找塊大石頭亂刻一通（反效果，因為看到的人只會覺得原作者是蠢蛋）。不過，以上講的都是小case，我知道有個PM，除了完成一個大project，更制定了一套管理規則，居然被延用了2267年之久，到現在他的project和規則都還在使用中，這人叫做李冰（小朋友，不是你認識的李冰冰），而他的project叫做都江堰。

都江堰？好熟喔，好像國中歷史還是地理就讀過了。只知道它是個位在四川的水利工程，很偉大？但有萬里長城偉大嗎？在外太空應該看不到吧（其實長城在外太空也看不到）？多年前，余秋雨先生的一篇文章，像傾盆大雨一般，把我對都江堰的模糊概念，徹底沖刷了一番。遺留下的是我對李冰和都江堰的崇敬，如同彩虹一般浮現出來。

一般人心中，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工程是萬里長城，偉大主要是因為它的量體。但要是從別的層面來看，你更會了解為什麼不到萬里長城百分之一尺寸的都江堰，也會名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。其實都江堰和萬里長城的起始時間差不多，都是戰國末年秦朝之間，至今均超過2000多年的歷史。但幾千年下來，中國北方數以萬計的老百姓因為修築長城而家破人亡、客死異鄉。但平行的時間軸上，位於四川的都江堰卻持續滋養著天府之國的千萬百姓。今天的萬里長城，只是一幅觀光客拍照留念的雄偉背景（事實上在清朝，它邊防功用就已經淡化）。不過都江堰，不可思議地，兩千多年後的今天，仍是四川盆地相當重要的基礎建設，持續提供當地防洪、排沙、與灌溉功能。

我認為做PM的都該記住李冰這個人，為什麼？他完成了一個偉大的project倒是其次，重點是他留給後人一套簡單明瞭的標準作業程序（SOP）。就是靠這偉大的「印記」，讓這個成果可以維持千年不墜。放眼全球，這樣了不起的管理奇蹟還真找不出第二個。

可以想像，在西元前256年的李冰在進行都江堰工程時就知道，一項工程成敗的關鍵，在於能否長久發揮它的功能。尤其是水利工程，如果幾百年，甚至幾十年後，後人不知道怎麼維護改善，當下投入的金錢和心力，就會隨著江水向東流，一去不返。針對這些問題，李冰設計了一些管理機制，流傳至今成為治水六字訣和八字格言。

治水六字訣的六個字是：「深淘灘，低作堰」。「深淘灘」是因為整個工程當中，有一段河道會淤積，所以歲修時一定要把淤泥清除，雨季時才不會氾濫。相傳李冰甚至製作了石馬，埋在河底特定的位置，工人挖掘時不能偷懶，必須挖到這些石馬才符合標準。至於「低作堰」的堰，是某段河床上的一個堰體，作用是在枯水期時可以截水灌溉，在豐水期可以攔截泥沙。李冰特別強調這堰要做的低一些，因為他知道枯水期時人們往往為了爭水灌溉，會想要把堰弄得高一點，以便攔截更多的水，但這樣的高堰，到了豐水期就會發生嚴重的泥沙淤積，導致工程失效。可見，懂技術固然重要，但能看透人性的懶散、貪念、與短視，並制訂規則來加以控制，才是管理者的俐落手腕！

「遇灣截角，逢正抽心」也是千年以來流傳後世的治水八字格言。「遇灣截角」是指歲修時在河道彎曲處，要盡量將突岸的銳角除去，降低河水對河岸的沖刷。「逢正抽心」則是在筆直的河段，要將河床的中央部分挖深，讓河底挖出類似V型溝槽，這樣才能讓湍急的河水維持在「中道」，不向兩岸漫溢。就這短短八個字，基本上道盡河川整治的基本原理，也讓後人有個琅琅上口、簡單明瞭的施行準則。

老僑在上篇「你想成為孔明還是趙括」談起了孔明靠妙計修理曹操，讓我想到三國演義另一段，孔明給劉備三個「錦囊妙計」，讓周渝「賠了夫人又折兵」的故事。想必臥龍先生事前已在帳中運籌帷幄，沙盤推演，也就是做了個what-if analysis，然後才把策略簡化成「三個執行步驟」，讓長耳朵老闆去執行。這些年來，我自己從工程師轉變為管理者的心得是，技術人員專注於把專案或產品正確地完成，而管理者，則應該思考如何將複雜的任務轉變成簡單、容易執行的指令，同時制定必要的規則，降低執行者出錯的機會！

我家裡有位長輩，是位退休的公務員。她曾經跟我分享她帶人的小訣竅。新人剛來，很多業務不熟，她都會要求新人一邊聽她講解，一邊轉化成一張張小紙片，裡面是一項一項的工作清單。如果要交代事情給下屬，她也會寫一張checklist給他們，等下屬都打完勾了，再來回報，甚麼事情沒做完，當事人自己也最清楚。這樣零成本低科技的做法，卻讓她在數十年的公務生涯帶出了許多位優秀的公務員，也交了很多朋友。我自己也有樣學樣，比方說之前有位和我配合的工程師，常常人到了客戶公司，才發現某份簽單沒帶、幾片光碟漏拿，幾次下來兩個人都快瘋了！於是我拿出一張小黃貼，列出所有該準備的物品，並請他補遺，問題就這樣解決（之前怎麼沒想到T_T），而且更讓我感覺很棒的是，那張紙條留在他屏風上一年多，邊都捲起來了還在使用！

寫到這裡，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美國工作時，公司會發給我們印上個人姓名的專屬便條紙，而且一發就是好幾本。後來也陸續收到過燙上自己名字的名片夾、隨身碟這類東西。我想老美很了解人對「留下個人印記」這件事情的迷戀。但如果你立志成為像李冰一樣的管理者，你會知道，留下名字不重要，能真正留下一個制度，留下一份表單、甚至只是一張便利貼，才會真正讓你對這份工作有不虛此行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