週末回我爸媽家裡整理舊相片,翻到2000年我在金門當兵時的相片,真是感嘆時光如箭、日月如梭。10年,可以讓一個精瘦的小伙子變成一個中年大肚男,不過這不是重點,主要是最近寫的文章都比較硬,想換個口味寫篇回憶文(我已到了看照片回憶過往的年紀了?)男生聚在一起總愛聊當兵的事,我也是個普通男生,有機會總要在人面前大放厥詞,自我陶醉一番,這篇我想聊聊當兵時一段特別的經歷,女性網友就請多擔待了。
我和金門的緣份從新訓中心就開始了。因為小時候常聽布萊恩老爸談「當年勇」,布爸爸年輕時在澎湖當兵,跟我說了不少新鮮有趣的事(比方說去海邊抓兩麻袋的螃蟹來下酒之類的),讓年少無知的我開始對外島生涯萌生嚮往。入伍之後,我赫然發現,絕大多數的阿兵哥都把抽中外島(所謂的金馬獎)當成惡夢,我甚至還在抽籤的會場,親眼看到抽中外島的同梯弟兄和媽媽姊姊在營房外三人抱頭痛哭(不誇張,呼天喊地那種!)。他們哭,讓我樂歪了,你們不要這個獎,就頒給我吧!我抽籤前就跑去問班長,我可不可以自願去外島?反正我心甘情願,又可以順便挽救一個悲慘的家庭!澎湖我爸去過了,馬祖沒什麼特產,那我去金門,對,報告班長,我要自願去金門!
「媽的勒!給我滾回去坐好!」班長不但親切地回答我,還順便問候我的家人。
後來抽籤的結果我記不大清楚(只記得有不少人哭喪著臉),可以確定的是我後來被派到高雄燕巢的工兵學校受訓三個月,告訴各位,那是一種很神祕的特種訓練,整個工兵學校只有我們這一班40個人受這樣的訓練(而且全班都是碩士學歷)。結訓之後,會掛上「地球儀」的兵種符號,擔當拯救地球的重責大任!結業後,又要抽樂透,聽說金門只有兩個名額,我很擔心花落別家,所以又跑去找教官:報告教官,我可以自願去金門嗎?
「幹!你說咧?」簡潔明快,當教官的就是不一樣!
其實是我多慮了。後來的結果證明,只要我們心中持續發送強烈的電波,願望終究會實現:我真的靠自己的雙手抽中金門。記得那是唯一抽中的人喊YA!台下群眾也齊聲喊YA的一次!(因為我抽走最後一支金馬獎)
後來到了金門前幾個月的經歷,我們就快轉過去,基本上就是:「上船-嘔吐-下船」然後緊接著是「吃飯-出操-睡覺-站哨」乘以好幾百次的過程。直到有一天,我被連長叫到辦公室:「你明天開始不用出操站哨,去掃雷吧!」我還沒回神,一位老兵進來,臉很臭地把一堆本子和一台相機交給我,要我明早用完餐直接跟他去「雷區」!啥米,我有沒有聽錯,保衛地球不用這麼拼吧(其實「地球儀」只是工兵測量)!我突然想起新訓中心那位梨花帶雨的姊姊,我現在也好想跟她抱在一起痛哭啊~
第二天一早,我和那位老兵就騎著腳踏車離開營區。那段旅程我永遠記得,黃褐色的高粱,湛藍的天空,帶點鹽味卻涼爽宜人的海風,和空蕩的公路上幾個同樣穿著草綠迷彩服的阿兵哥,就構成我對金門最鮮明的記憶。如果不提醒自己是在當兵,那真是和在南洋小島度假沒兩樣。大約騎了20分鐘,我們到了一棟稻田邊的透天民宅,一進門,裡面竟然擠了20多位外國人在用英語交談,他們就是這個「掃雷專案」的主角,一間英國特種勤務公司的員工,他們的主力多半是尼泊爾裔的退役軍人(部分來自知名的廓爾喀傭兵),而主管則是英國與澳洲裔的退役軍官。我這段當兵的奇遇也隨著與他們的密切互動而展開。
花了幾天問問題,看資料,我對這個專案開始有了輪廓。原來在古寧頭大戰(民國37年)和八二三砲戰(民國47年)時,國軍為了阻礙共軍登陸,在遍及全金門的重要據點都佈滿了地雷。後來戰爭雖然結束,但這些殘留的地雷仍不時造成人畜的傷亡。據說金門有名的牛肉乾,就是因為有很多耕田的牛被地雷炸死,但當地人不吃牛肉,所以製成牛肉乾銷外。除了安全問題,這些地雷也造成產權爭議。很多雷區其實就是農民的田地,戰後國軍無法把地雷一下子清空,這些田地就被用鐵絲圍成禁區,包括地主也禁止使用,而且一圍就圍了數十年。國防部大概覺得靠我們自己的軍隊來排雷,一方面專業度和設備不足,另一方面萬一發生事故,會引發不小的輿論壓力,所以對於排雷這項工作,外包出去是較佳的選擇。事實上,這項排雷計畫到2011年的今天還在執行,預計要到2013年才能全數清除完畢,而我當時所參與的應該是這整項計劃中最早的一個合約,我接替那位老兵擔任駐地監工。
後來我打電話跟我媽說我在金門掃地雷,把我媽嚇個半死!其實,我的工作很輕鬆而且很安全,老實說是部隊裡的一個爽缺。我並不需要拿著探測器冒死深入雷區,我的工作只是代表軍方來監控進度適時回報,每天就數數他們又發現多少地雷、引信、或未爆彈,記錄他們每天的工作與拍照存證,唯一稍稍危險的是,挖出的地雷累積到一定數量後,要載運到無人海邊引燃銷燬,我必須遠遠地記錄銷燬過程,有時爆炸聲會嚇人一大跳,僅此而已。(當然啦,要是遇到可愛的美眉我會準備另一個英勇版本!)
第一週我的前任每天和我一起上工,第二週我就正式接手。這兩週的時間,我很快搞懂為什麼這樣的肥缺會落到我頭上來!那些老外閒談中透漏,我的前任來這裡整天就是看漫畫、看電視還有睡覺,他不太會講英文,但這不打緊,重點是每次包商想跟他溝通什麼事情,他都不願意理睬,對方火大了,他也跟著卯起來,雙方吵了好幾次架(用簡短有力的單字互相問候家人),最後這包商的PM一狀告到師部,我才被換上來取代他,也難怪當時那位老兵交接時是百般地不爽。
當過兵的都知道,入伍就開始等退伍,每天就是過著數饅頭的日子,能混就混,很少人會為公事鞠躬盡瘁的,這是多數義務役的心態,我的前任是個典型,我自己也沒有比較高尚。我當時打的如意算盤就是,工作隨便應付就好,那些老外需要什麼我頂多傳個話,我要趁著天高皇帝遠,好好做自己的事情。我起初就帶了好幾本「土木技師」的書去工地辦公室,準備好好K書考技師(原本是我退伍後的計畫)。但是書看了沒幾天,我環顧四周,回憶前任的結局,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我,這樣不對,哪裡不對說不上來,總之這計畫需要修正,想著想著,突然有人用台灣國語豪邁地叫了一聲「喂!阿兵哥!」,我轉頭一看,是一位身材瘦小,有兩顆明顯暴牙,長相相當有喜感的大哥對著我笑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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